L'amour

是真的短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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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为什么叫’何茶’？”

“嗯……‘何时岁老梅花下，石鼎分茶共煮冰’，孩子她爸取的，正好也姓‘何’嘛。”孟美岐恍惚地说。其实何茶出生之后，身边有很多朋友都问过她这个问题，她总是把这两句诗背给他们听，没想到三年后的今天，她也会这样给吴宣仪解释。

吴宣仪在心里咀嚼了一遍，眨眨眼，用力地笑了。

“很好的喻义。”

隔着餐桌，孟美岐看着吴宣仪入了神。

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捏捏吴宣仪的脸，再抱住她，用像是要把对方揉进骨子里去的力度——正如当年总决赛上，吴宣仪那样用力地抱住自己一样。

即使过去了这么多年，孟美岐依旧记得那时吴宣仪身上的香水味，甚至记得她在后台候场，把一瓶孔雀蓝色的香水喷在手腕处时，那双温柔的眼。

那一次，没有公主将她的小王子领上王座的戏码，只有一个吴宣仪静静地站在座下，站在属于她的位置，为她的“山支宝宝”鼓掌。点点星光润湿了双眸，竟比打向王座的灯束还要明亮。

那时啊，少年一个十九岁，一个二十三岁，恰是遇见璀璨星辰就想踮脚去拾掇的年纪。

一个清脆的响指把孟美岐从回忆中拯救出来。

“回神啦！”吴宣仪收回手，神采飞扬，先前眼眶里的微红早已融进了暖黄色的餐灯中。

“我看见你朋友圈了的，私人的那一条，何茶真的——”她夸张地停顿了一下，“好可爱哦！”分明是半大不小的人了，说话还跟小孩子一样。

孟美岐工作号从来没发过小孩的照片，只有私人微信才发过，上次是一个多周以前的那一条。

一个短视频，小孩穿着动物毛绒睡衣，光脚踩在家里的灰白毛毯上，拍视频的人喊那小孩的名字，小孩嬉笑着去捂镜头，孟美岐“嗬嗬”的笑声融在黑色的画面里。

孟美岐叫小孩的名字——“何茶！”

“何茶，”孟美岐说，“何茶简直跟我那会儿一模一样。”

吴宣仪迅速接着她的话说下去，把孟美岐一句“我妈说的”硬生生憋了回去。

“你那会儿金发呀，很好看。”她以为她说的是自己往日梦境里心心念念的十九岁。

孟美岐顿了一下，自然地接话：“我……大概有四五年没染过头发了吧，不过手机里还有很多金发的照片，还是很怀念。”

吴宣仪的心湿湿的，把“很怀念”三个字反复地嚼。她问：“现在怎么不染了？”问出口才有些想笑，当初谁一直心疼孟美岐分岔干燥的发丝？

孟美岐下意识地回答：“大概是因为有了何茶吧。”她说完，突然有些心慌地看了吴宣仪的眼睛一下，“那些微信公众号上面都是这么说的嘛，孩子小时候，父母最好不要乱染头发，以免让孩子过早对染发产生想法。”她有点发窘。

吴宣仪认真地听完她自见面以来，说过最长的一句话，右手不自觉轻敲了两下桌面。

这个样子的孟美岐，虽然在背着从以往吴宣仪她看也不会看一眼的那些公众号上读来的育儿经验，神情却认真得和以前对着墙壁背剧本的一模一样。

多少年前来着？孟美岐初登荧幕，大获肯定，但只有吴宣仪亲眼看着这个小孩抓着本厚厚的剧本，对着墙壁念念有词，苍白的灯光爬过她的脸，在睫毛底下留下一团小小的阴影。

菜品上齐了。

两菜一荤一汤，还有两杯温茶——是口感温厚的黄茶。

刚坐下的时候，孟美岐客气地让吴宣仪点菜，她望着菜单略一思索，便敲定了这几样菜品，最后在看饮品页稍稍停顿了一下，浏览了一遍，才勾上了黄茶。

她早就过了那个天天抱着甜分超标的奶茶喝的年纪了，还学会了喝微涩的茶水。

孟美岐的眼神流连在自己的那杯黄茶上，说，“我平时来这里的时候也很喜欢点它。”

“我看它上面介绍的功效不错，”吴宣仪努力回忆，“消除疲劳，提神醒脑。”

“才多大的人，就开始养生了。”孟美岐故意笑她，然后晃了晃神。

三十来岁，好像是保重身体的年龄了。

吴宣仪把孟美岐的不自然看在眼底，想嘲笑她，心房却涩涩地暴露了真实感受。她微笑，“功夫要提前做嘛。”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饭菜解决得很快。

孟美岐买了单，说是吴宣仪好不容易来洛阳一趟，自己怎么也要尽一尽东道主的情谊。

她点的菜，却给她买了单。

吴宣仪没有推脱，只是正对着自己的服务员礼貌地微笑了一下。

服务员会意，把账单递给孟美岐。

多少年没有这样并肩走在街上过了？吴宣仪没有细算过。她想起了练习生时期的两个少年人，光明正大地在首尔的夜晚压马路，以至于忘了回宿舍的时间——第二天就被导师狠狠地骂了一顿。

那个刻薄的冷面导师说什么了来着？吴宣仪不记得了。

她们从打了烊的餐馆里出来，空荡荡的街道人烟稀少。

吴宣仪低头看了眼手上那块崭新的表，联想到了把这块表当做一周年礼物送给自己的男人。

他还说，他会记得他们之间每一个特别的日子。

她听他说这话的时候，鼻子酸酸的。

现在，她抬眸便能望见正在招车的孟美岐，看着被路灯打下来的昏黄灯光拖得老长的，她的影子。

吴宣仪笑了，前跨一步想踩住那影子的胸膛，不料自己的影子覆上去后，它心腔的位置恰在脚下。

孟美岐一脸无奈地往回走，刚要告诉吴宣仪没打到车，然后问她，她送她走回酒店好不好，反正也不远——就看见吴宣仪的脸深深地埋在藏蓝围巾里，直勾勾地盯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孟美岐的视线里，吴宣仪的脸被深灰阴影给铺了个遍，唯独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露在外面。

那样的一双眼睛，仿佛被岁月珍藏，永恒地凝住了年少时头上的漫天星光。

孟美岐和吴宣仪对视了，隔着不远不近的五米，那是人行道与马路的距离。

而现在，我又出现在了这双眼睛里——孟美岐停下脚步，愣愣地站在原地冲她笑。

四米。

吴宣仪笑着迈开步子，向她的少年走去。

三米。

“你送我回酒店么？”

两米。

 “好像走十多分钟就到了。”

一米。

孟美岐握着吴宣仪的手腕，慢慢往下滑，准确地抓住了她的手。

“走吧。”

她们牵着彼此的手，走在清冷街道上。

吴宣仪的手不像十多年前那样湿冷，而是温热的，就像孟美岐的手一样。

两双温热的手扣在一起，在这个寒冬的夜里，居然还有点发汗。

好久好久以前，久到孟美岐会用花样百出的借口，钻进吴宣仪的被窝，抱着她睡觉之前了——孟美岐还在会用韩语对话时，半开玩笑地喊吴宣仪一声——

“언니（姐姐）。”

那些绵长的岁月里，吴宣仪对孟美岐的照顾，大概就是从这软软的两个字开始的吧。尽管她每次回应给孟美岐的，都是字正腔圆的“孟美岐”三个字。

后来的那个选秀节目里，孟美岐喊她“小公主”，于是她索性顺着节目组的意思，说她是她的“小王子”。

这对昵称只在上节目时用过，却被吴宣仪轻轻剪下来，揉碎在心。

路过一家亮着灯的小卖部，吴宣仪忽然停下来，对一头雾水的孟美岐眨了眨眼，说：“你等我一下。”

她说完，转身扎进了那个小小的门面里。

孟美岐在原地等她，站得笔直。她只能透过弥漫着雾气的玻璃窗，看见吴宣仪和店主人——一对年迈夫妇，边交谈边选购着什么。

等了几分钟，孟美岐掏出手机发了个微信回家，继续望着吴宣仪的背影，和她时不时侧过脸时，一闪而过的鲜活表情。

孟美岐突然很想念吴宣仪，确切地说，是那个一直在她年少回忆里起舞的女孩子。

强烈的思念喷涌而出，润湿了她的眼眶。

吴宣仪拎着两罐啤酒小跑到孟美岐跟前，正要把酒往她怀里塞，伸出的手却悬在了半空，宛如一根半垂欲坠的柳枝。

“小孩……能闻酒味儿吗？”

孟美岐呆了一瞬，劈手夺过啤酒，笑骂道：“吴宣仪你傻吗？！”

吴宣仪的脸微微泛红，“我这不是没经验嘛，”她垂眸笑起来，“过两年，过两年就准备要小孩了。”

孟美岐拧开啤酒盖，随口说：“那我得当干妈了？”

“怎么，你还不愿意？”吴宣仪用手肘撞她，看见酒水溢了孟美岐一手，开怀地笑了。

孟美岐撅起嘴，空着的那只手使劲在兜里掏纸巾，“过分了啊——”

吴宣仪见她手忙脚乱的，忍不住扯出半张纸，帮她擦拭。

触到她细腻的肌肤时，吴宣仪蓦地停住了。

孟美岐发现她的不对劲，僵了一僵，抿着嘴看她。

眼睛湿漉漉的，像小狗一样。

吴宣仪赶紧为她擦去最后一丝水渍，低着头没看她。

孟美岐觉得此刻的大街忽然安静得过分了，想开口说什么，却被吴宣仪打断了。

“其实……”吴宣仪咬住唇，快走两步把湿淋淋的纸巾丢进垃圾桶后，回头静静地注视着孟美岐。

好像两个人之间不长不短的距离会给她说接下来这番话的勇气。

“其实我下飞机的时候，很紧张，跟你发了微信之后也很紧张，紧张——就怕你觉得有什么，虽然我总觉得这很像有什么的样子，可是不是的。”

吴宣仪在笑。

“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你的第一眼开始，到现在，慢慢地就不紧张了。”

孟美岐的心跳突然加快了脚步，像个顽皮小孩，“咚咚咚”地在她的胸腔里上下碰撞。

她知道，有些迟到了许多年的东西，就要来了。

“其实我刚刚还有点不敢相信吧，就觉得你这个小孩怎么突然就长大了。”说到“小孩”两个字的时候，她的耳朵红了起来，是霞光的颜色。

“说实话，我可能就是落差感有点大，也不是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吴宣仪没再说下去，仰头喝了口酒。

孟美岐听她说完这段没头没尾的话，看着她围巾外露出的一小截白玉似的颈子——当年参加某个活动的惩罚环节上，吴宣仪也是这个动作，替自己多喝了一口苦瓜汁。

孟美岐向她走近，轻轻搂住她，在喉咙里过了一遍发音，才喊她：“언니（姐姐）， 선의언니（宣仪姐姐）。”

“我很早很早以前就……和不一样了。”她斟酌着说。

自从她第一次把何茶柔软的身体抱在怀里，她就与十九岁的“孟美岐”，和那段真挚又隐晦的感情彻底告别了。

遗憾的是，没有来得及好好完成告别仪式。

当年限定团解散之后，她们和公司大闹了一场，最终一个人去韩国继续发展，一个人留在中国。

那段多么炙热的感情，终究是被万里地球给磨灭了。

波德莱尔说，“我的心思不为谁而停留，而心总要为谁跳动。”

现在想起来，她们都不知道那丝丝缕缕的，因对方而生的心思，是如何不见的。

那些心思大约是小孩手上缠着的红气球，马虎的人儿一个不当心，就把它遗失在天边了。

即使回过神来时拔腿去追，也于事无补。

气球消失在天际，小孩也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吴宣仪红了眼眶，用十足认真的语气，说：“我知道。”

如同她当年知道她的梦想那样，她知道现在的她是什么样的。

孟美岐把吴宣仪送到电梯口，看着她按下一个楼层的数字。

电梯关上的前一刹那，吴宣仪突然对走廊上的孟美岐挥了挥手。

孟美岐无声地笑了。

——少年曾在年少时相爱，他们将在过去永远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