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凰】晓风残月（一）
“他不负赤焰七万英魂，却独独负了他的小姑娘。”
天色破晓，晨曦微露。金陵城门大开，分别前往北境与南境的两批雄狮浩浩荡荡，颇有王者之气。只瞧一名长身玉立的男子静静站在城墙上，目若朗星，一身威仪仿佛与生而来般紧紧萦绕着他，令人心生敬畏。是了，这便是监国太子萧景琰。
现在的他早不是当初那个不受宠的郡王了，在寻常百姓看来，皇七子萧景琰的册封之路似乎很顺畅，从郡王升到亲王，然后加封五颗王珠，最后稳居东宫，成为监国太子。可是夺嫡之路步步凶险，一个冷不防恐怕就要从至高无上的位置狠狠跌落下来，这其中的殚心竭虑又有何人知晓。
如今这位太子殿下储君之位已定，再无人能撼动他的地位。只是萧景琰此刻周围的气压着实有些沉重，一双明眸直勾勾的盯着城墙下不远处那两道身影，神情有些复杂。
彼时，不知是奉了哪家旨意匆匆赶来的小太监瞧见萧景琰眼里的湿润也愣了神，刚到口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却又觉着不妥，方才嗫嚅着说道，“太子殿下……”
他似乎是吞了吞唾沫，说道，“何事？”平淡无奇的语气。
小太监好像是经验有些不足，但衣着在太监一阶里却是十分光鲜的那一种，他抿着唇，在萧景琰的眼神扫过来之前赶忙答道，“启禀殿下，太子妃求见。”
萧景琰皱着眉头，再次开口时话里带着淡淡不悦，“太子妃来做什么？罢了，让她进来。”
……
霓凰骑着战马迎风而立，浑身不自觉散发的气势不比任何一男子弱上几分，英姿飒爽。她的五官不算绝色，但也称得上眉清目秀，盈盈间让人留恋其中。只是南境女帅霓凰郡主也并非浪得虚名，还记得当年穆霓凰年仅十七，凭借一介女流之身，硬生生在南境杀出一片天地，才得以让大梁南境多年来几乎毫无战乱。
此时的她一身流线型银色铠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霓凰的眼神一刻不离身边的男子，仿佛下一刻他便要消失一般，若是让旁人见了去，怕是要好好揣摩一下郡主眼里的深情了。
梅长苏本就带着温文尔雅的气质，与征战沙场的战士相比身形稍显羸弱，硬生生披上盔甲的他多了些违和。但此时那清秀五官里却透着英气，尚余孤瘦雪霜姿，举手投足间透露着仿佛生来便有的大将气息。
梅长苏手握缰绳，眉头微蹙，手指不自觉的摩挲着指腹，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他好像松了口气似的，笑道，“霓凰，这一刻我不知等了多久……”
霓凰侧目，看着他唇角含笑的模样，没由来的一阵失落，她也不知怎的，明明该为自己的林殊哥哥重返战场感到高兴，此时心中却是近乎让她窒息的疼痛，也或许是亲眼看见梅长苏服下冰续草，只有三个月寿命的缘故吧。
“我知道。”她努力平复心情，出口的声音仍有些颤抖。
梅长苏故意装作没听出的样子，鼓起勇气抬头望向霓凰，手上的力度紧了又紧，重新低下头喃喃道，“霓凰……”他的小姑娘原可以不那么坚强的。
话说梅长苏自从决定回到金陵城为赤焰军洗冤之后，手法果断，行事干净利落，一步步将不受宠的萧景琰推上东宫之位。可如今，他看着自己深爱的小姑娘，第一次生出了后悔的心绪。
霓凰却突然笑了，如沐春风，“林殊哥哥，我是真心为你感到高兴。”她有什么资格不高兴？穆霓凰与林殊，不过也是一纸婚约罢了，儿女之情，又怎能抵过万千无辜百姓的安危？只是当年苍山洱海的承诺，这一世也终究是无法实现了吧。
如今大梁国危，周边各国扰乱边境，霓凰自然不会坐视不理，独自逍遥自在。她反复提醒自己，儿女情长，在国难前头也不算什么，只是到了分别之时，却是忍不住的失落。
穆霓凰不怪林殊，更怪不得梅长苏。她只是怨，只是怨罢了……
梅长苏深吸口气，对于霓凰深埋眼底的悲伤只能当作没看见，他别过头去，眺望军队前行的方向，眼神却有些迷茫。
恍惚间眼前人儿还是那个巧笑倩兮，扯着林殊的袖口，急不可耐的问他“我们今天去哪儿玩”的小姑娘。记得那时稚气未脱的林殊总是带自己的霓凰妹妹爬树、翻墙，该玩的全玩了，最后看着有些狼狈的小姑娘哑然失笑，伸手拍去她身上的灰，神情是难得的温柔。
“我知道，只要还有狼烟纷争未了，你我便不能同寻常儿女般厮守。”
“待战事终了，兄长务必要去云南找我。”
“苍山洱海，逍遥自在。”
梅长苏不语，双眸里依旧波澜不惊，但细细看来，眼底却蕴了几分湿意。或许是出自什么，他不敢看霓凰，更不敢与之对视，只得眺望远方，笑道，“都说缘许三生，愿来世我们都可以生在寻常百姓家，平淡安稳的携手终老。”
霓凰怔怔的看着他，轻咬下唇，剪水双瞳里满是梅长苏的倒影，顷刻方才说道，“兄长此诺，来世也一定记得。”
“此生一诺，来世必践。”梅长苏猛地一拉缰绳，脚下汗血宝马便如弓箭般向北境军队方向跑去，四蹄翻腾，长鬃飞扬。他没有回头，更没有丝毫犹豫，走得干净利落。
霓凰却是呆在原地，再也忍不住似的落下一滴清泪，她看着梅长苏的背影，直至消失在万人大军里，才一掉马头，朝南境军队奔去。
她深知，或许这一别，便是一世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