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
漫天大雪肆意飞舞,在林间树叶上积起一层厚雪, 寒风猎猎作响,守营的战士却依旧将背挺得笔直,细细看来,他们的左手处不约而同的戴着一个银质手环。
无疑,这处营帐自然是主帅梅长苏的了。
梅长苏的气色在服下冰续草后已经好了不少,整个人看起来意气风发,也没有握着常年必备的手炉,周围更是找不到火盆的痕迹。
反而是军师蔺晨,作为常年习武之人,虽不见得需要用火盆,怀里却俨然有一个打工精致的手炉,他看了梅长苏一眼,幽幽的叹了口气,“长苏啊。”
“嗯?”梅长苏琢磨着这既熟悉又陌生的北境地图,头也不抬的应了一声。
“……无事。”
梅长苏不用看也能想象蔺晨欲言又止的模样,淡淡的皱了皱眉,伸手在地图上做了几处标记,这才坐下,抬头看着蔺晨,“到底何事?”
“你的护心丹还有吗?”蔺晨望向帘布,一句问话信手拈来。
梅长苏是何等人,自然明白蔺晨并不是想说这个,拿起茶杯小抿一口,颇为玩味的注视着他,“我们蔺少阁主,居然也有难以开口的事了啊。”
蔺晨一听,回过头来,恶狠狠的瞪了梅长苏一眼,“你个没良心的,我这不是关心你的身体吗?”语气里有些气急败坏。
未等梅长苏开口,一名浑身散发冰冷气息的少年迅速窜到梅长苏身前,撅着嘴盯着蔺晨。他的容貌极为精致,身着贴身软甲,乌发高高竖起,若没有脸上一副孩子气的表情,恐怕会被人误以为是哪府的公子哥了。
“坏人,出去!”开口的话便有些不客气。
蔺晨闻言却只是一挑眉,没有生气,不知从哪掏出了一把檀木扇子轻轻扇着,倒是同方才还握着手炉的他形成强烈反差,“小飞流,你苏哥哥这性格不好,千万不要学,嗯?”
梅长苏难掩笑意,索性坦然看向蔺晨,这么一闹,他眉目间倒柔和了许多,却突然想是想起了什么事似的,从桌上一小盒子里拿出一封信,递给飞流,“飞流乖,三个月之后你把这封信交给穆王府那位郡主好不好呀?”
飞流有些纠结的扳着手指想了下“三个月”是多久,脑袋里灵光一闪,刚想接过那封信,却被一只大手径直抢了过去。
蔺晨眼疾手快的抢过信,看着信封上苍劲有力的几个字,有些不可置信,“吾妹霓凰亲启?吾妹霓凰?吾妹?”再次叹了口气,“长苏啊……你真是,太隐忍了。”
梅长苏忍不住轻笑,“都让你平时要多看书了。”吾妹霓凰,那该是他们这辈子最亲密的称呼,没有之一了。
“谁说我没看书的?”蔺少阁主表示不服。
梅长苏一语道破,“可你看的没有一本是文学上的。”复又转头看向飞流,冲他使了个眼色,看着少年愣愣的表情后,温柔笑道,“飞流。”
飞流这下才会意,直直的扑向蔺晨,却被他一个侧身躲过,少年有些气急败坏,却迟迟不敢与蔺晨过招,偏过头去委屈的看向梅长苏。
“不准欺负我家飞流。”
飞流得到苏哥哥的支持后得意洋洋的对蔺晨笑了笑,又冷着脸,“给我!”
蔺晨用扇轴点了点飞流的脑袋,惹来后者更加不满的怒视,他似乎很享受似的,俯下身子,语气宠溺,“不如飞流给哥哥跳个孔雀舞吧,跳完我就给你。”
“不要!”
……
另一边,与北境相隔甚远的云南边界。
穆家军依照主帅霓凰郡主的吩咐,纷纷在腰上配了把刀,手上拿着长矛,威风凛凛,向前奔腾时阵型不变,只听见马蹄声与驾马声夹杂在一起,却无半点喧闹,步伐虽快,却显整齐。
穆家军向南楚驻营方向前行已有一日,却迟迟不见敌军身影,就连霓凰都有些怀疑是否探子误报时,天生听力超过常人的左将军耳朵微动,听到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马蹄声后,忙禀报主帅,“郡主,敌军来了。”
霓凰对于这位左将军自然是十足的信任,当下高举长矛,眼中光芒四射,“穆家军听令,随我杀敌!”显然是用了内力,传入每位战士的耳中。
“杀!”
眼看离对方军队越来越近,敌军竟停下脚步立在原地,丝毫没有要进攻的意思。
霓凰心中生疑,下一秒却看见敌方阵型大变,原本站在前排的铁骑训练有素的退到后面,那中心处渐渐露出的,居然是约莫由一百人组成的“小队”,说是小队,是因为他们身上的装备与铁骑大相径庭。
——他们手中紧握着一柄比一人身高还多出两尺的大型盾牌,身上却披的是轻型锁子甲。
是巨盾军!霓凰瞳孔微微放大,几乎是第一眼就认了出来。是啊,她怎会不认得?遥想十三年前,前任穆王爷穆深便是死在这样的军队下。
正所谓触景生情,这时霓凰的脸色明显有些发白,可这种军队只于当年那场大役中出现过一次,南楚那边在杀死云南穆王后却不知怎的再也没用过,倒不是因为它的装备要求有多高,而是训练这种军队的方法已失传多年……
可以确信“那个人”已经出山了罢。
只见霓凰麾下的前锋营刚一靠近巨盾军,后者再次变了阵型,竟是脚底生风,明明举着巨盾却依旧轻盈。他们步法奇特,左手举着盾牌,右手拿着大刀,刀法集中处,是穆家铁骑军那军马的马蹄……
穆家军的前锋营迅速溃败,霓凰见敌方似乎没有配备弓箭,甚至有一种打算只守不攻的趋向,连忙抬起手,阻止了第二批战士的进攻。
两军隔着五十米对峙。
霓凰深吸口气,努力回想当初前去支援父王的援军是如何破掉这阵法的,好像抓住了什么线索,却无从顺藤摸瓜下去。
突然,一阵奇怪的声音传入霓凰耳中,巨盾军似乎受到了什么命令似的,纷纷收回大刀,竟是从披风里……不,是后背上掏出了一把弓弩!
到底是身经百战的主帅,霓凰在看见他们向后背捞去的动作便自知不妙,毫不犹豫的拔出佩剑,却见下一秒成群的弓箭朝我方射来。
她一面挥开射到眼前的弓箭,一面想着应对的方法。一个防不胜防,右手手背处被弓箭擦伤,火辣辣的刺痛也只是让霓凰眉头微蹙,却让她的大脑霎时间清醒了许多,她突然想到一个词:阵眼!
正所谓金无足赤,再强大的阵法也有一个阵眼,也就是常说的破绽。因为与巨盾军有些距离,再者他们一直在变化阵型……不可再拖了!霓凰轻咬下唇,“穆家军听令,随我前进!”
她不是不知,未到一刻钟的时间,身后五万穆家军便死伤了上千人,敌方却是完好无损,霓凰看得触目惊心,却又无能无力。
既然一味防守不可取,便只能孤注一掷了!
到了距离巨盾军所在处还有十米时,霓凰便令穆家军停下,自己则静下心来细细观察阵眼所在何处,如此,手上劈开弓箭的动作却是一刻不停。
找到了!
穆霓凰当机立断,猛地一踩马背,一路劈开漫天弓箭,只身一人来到巨盾军面前,只听又是一阵奇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眼前巨盾军全都收起了强弩,再次举起长矛,眼看就要改变阵型——
霓凰脚下一发力,立即腾空而起,飞跃到巨盾军的中央,眼看就要下落,千钧一发之时,她腰上用力,竟是硬生生的改变了风向,稳稳落在一处……只瞧巨盾兵阵型大乱,脚下的步子也失了章法。
当那种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时,似乎音量变大了些,巨盾军更是全部将那盾牌对向霓凰,隐隐形成包围之势。而不远处的穆家军也不是闲着,立刻冲上前去,不料却被南楚的铁骑拦住。
同样都是铁骑,装备的配置相差无几,只是训练方法有所不同的他们一时间打得火热,局势变得有些胶着。
而此时的霓凰则陷入了两难之境——攻?无从下手;退?跳不出去。她的额头蒙上一层薄薄的细汗,而巨盾兵的长矛却也不是吃素的,几下差点在霓凰的身上留下伤口,索性都被她不是一个灵巧侧身,就是硬生生拦截,给躲了过去。
左右副将看着身陷危境的郡主,心下着急,忙指挥战士努力进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霓凰在无数次闪躲中总算找到了些技巧,好不容易击退了几个巨盾兵,却又被下一批战士拦住了跳出去的路径,几番功夫下来,她的体力明显有些透支,一面喘着粗气,一面折断向自己刺来的长矛。
而另一边,穆家军逐渐占了上风,但要完全击退南楚军仍有一段时间。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穆家军铠甲的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好几个南楚兵的脑袋上踩过,只是轻轻一点,便落在巨盾军所攻中心——霓凰郡主的身侧。而巨盾军却再次受到了什么命令似的,攻势渐退,却依旧对两人形成包围之势。
霓凰对上那双阴冷的眸子,微微一滞。
“劳烦郡主随在下去南楚军营走一趟。”这是她被强行打晕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